回忆录

日治时期

小时候我喜欢听祖母和母亲讲日本侵略时期的故事,战乱之际父亲就一辆脚踏车就把母亲从外公家接走,好像彼此只是见过两次面。日治时期住在山芭里以耕种为生,尽量不去城镇就少受日军骚扰。母亲有个哥哥好像在某种情况下,晚上驾着卡车在路上冲过日军關卡而身亡。母亲言语不详,可能她也不知道细节。究竟他是慌乱里失控卡车,还是载着游擊队物资被阻,已是无从而知了。守寡的舅母后来带着两个孩子改嫁了。

那时期的事情她们讲得不多,可能住在山里又没有什么文化,时局变化是离她们很远!

 

 

日本投降

祖母说有天几个马共游擊队来到山芭村落,才知道日本投降已经很多天了。荷枪实弹的游擊队员开始审问查找曾与日军有任何交易来往的村民。有村民当场被枪毙,好像是因为曾把农作物卖给日本人。她们也听说附近甘榜的亲日马来人被枪毙。

她们说那时期很多地区没英军没日军没警察,马共游擊队是唯一的军事力量和统治者。清算运动一直没有停止,乡民都很害怕。她们也多次提到日治时期钞票(印着香蕉树图案的“日本纸”)成了废纸, 除了很少数人保存有旧英钞外,好一段日子她们只能物物交换,很难买卖东西!

紧急状态

日本投降后英政府回马带来新政府官员军队和警察,英政府和马共的盟友蜜月期在很短时间就没了!听说是英国人怕共产热潮横扫亚洲,那时泰国印尼越南缅甸都开始共产动乱。坚信<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的马共也开始了武装對抗。1948年马共在霹雳州(好像是怡力地区)开枪打死了英籍胶园主和几个本地“走狗”,接着就一连串突击树胶园和锡矿场,杀掉不少英国人。大量的英军警也开始来到马来亚参加这场战争!英国总督High Commissioner宣布马来亚进入紧急状态Emergency。他使用紧急状态字眼而非战争War, 因战争需遵守日内瓦战争条约,英政府要在这战争不择手段。

那几年马共游擊战略大有成果而控制了乡区,英政府势力不断收縮到城镇。1951年当时英政府马来亚总督在彭亨州中伏身亡,震撼整个英国!

紧急状态的结束

震惊的英国国会选派了登普勒将军General Templer为新任马来亚总督,带来了大量战争硬件和调来其他英联邦国家的军队。他订下了搬新村计划,要把山芭和矿地里的华人搬移到450个类似集中营的新村,隔断马共和其资源来处的华人乡区。 据母亲说政府军警一早带来了无数大卡车,帮你将家人家具牲口强性搬上卡车到新村去,同时一把火把旧房烧了。除了大棒还给你一粒甜枣,山芭里房屋是没証非法,现在每家分配到了有永久地契的屋地,跟著有学校医疗所自来水和新的就业机会。那时在红毛丹山芭里人口不算少,居民被分配到红毛丹新村和巴占新村。父亲分配到红毛丹,伯父一家搬去巴占。两个新村的老一辈很多是原来邻居!

英军飞机炸弹把森林里的马共打得很惨,没了乡民供应很多饿着肚子出来投降。飞机也在深林投下大量传单,以丰厚奖金来诱使马共战士出卖领导。据说部分马共领导被手下杀害来拿奖金,其他都逃去了泰国。

马来亚紧急状态在1960年正式宣布结束!

我生活在马共黑区

1960紧急状态结束意味马共军事实力消失,但剩余民间力量还存在很久。霹雳州地区如和丰,拱桥,瓜拉光,淡那衣淡和红毛丹都属于马共黑区。记忆里有些地方晚上戒严,红毛丹和朱毛之间公路长期有警察路障检查来往车辆。每家墙壁钉贴户口登记表,假如有人来探亲过夜就需先到警局报备。偶然会有政治部人员到屋里检查书本画报是否有左倾印刷品。记得有次我很匆忙把几本中国人民画报在检查员来前烧掉。有一年我们的村子还有大锅饭制,每家不能自己买米,村子集体用巨大锅炉煮饭,中午和下午每家去照户口人数领饭!

1957年马来亚独立日,好像全部村民都在红毛丹大草场庆祝,烟花鞭炮响了整晚!

马共和我的两个阿姨

外公外婆搬新村时搬到拱桥新村,这我童年时常去的新村曾是马共的地盘。英政府与马共战斗期间,数以万计的非武装共产份子被遣送大陆,我三姨和三姨丈就是那数字里面的两个。母亲从没说清楚她妹妹和妹夫是参加了什么马共活动。

她们回到广东省清远县的乡下,生下3个儿子,数十年一直和我们有联系。从我初中开始,外祖母和母亲给他们每年的几封信都是我写。很多年头大陆生活很苦物资缺乏,每年我们都汇钱过去。外祖母还回乡两次,每次带上大量衣物手表甚至粮油等,回马时仅剩下身上衣服,其他一切都留在大陆。后来他们在广州开了间中药店,生活慢慢变好,记得有一封来信说以后我们不需要再汇钱过去了。我在英伦的时期,二姨和她的小儿子也曾回马探亲。

小姨是我小时候最亲近的长辈,是个共产主义死硬派。家里墙壁贴满共产海报和毛语录,晚上往往都去“学习会”。她应该是属于马共的< 民运>份子,也是当年马共的参政团党- 马来亚人民解放阵线 (俗称牛头党)的党员。牛头党参加大选,好像连按押金都没有了,后来就被马政府列为非法组织而解散。

小姨婚后搬去KL,听说还有和以前的同志藕断丝连,不过组織已经被打残而消失了!

狭缝间生存

听母亲说起陈年旧话,外公外婆和两个舅舅對马共有深深的恐惧感。在搬新村前的山芭时代,马共来到村子要求供应米粮和金钱,生活穷巴巴的村民在枪桿下完全不敢拒绝。不合作者会带入森林永远消失以杀鸡儆猴!马共去了政府军警又来,知道你供应马共又有一番折腾。英政府开始发给户口登记卡作户口控制,马共晚上来把整村的登记卡收去烧掉。第二天大家需去排队重新申请!这样恶性循环往复,村民苦不堪言。那时代政治意识不高的村民就这样在两方强者狭缝之间生存,寻求两餐温饱可不容易!

搬新村的政府手段很简单粗暴,不过我父母和邻居长辈闲谈中對山芭的日子没太多怀念。新村里除了华人还有印度和马来人,新村外就是个马来甘榜。新村里建了四间小学,华巫印英各一间。警察局旁建了小医务室,每周两次有医务人员免费服务。村里建起一间大会堂,足球场,篮球场和羽毛球场。加上巴刹和几排商店。附近的红毛丹精神病院也聘用了大量新村居民,给予稳定和不錯福利的政府工作。我父亲,姐姐和一个妹妹都曾在医院工作。

独立前1955年大选,联盟 (国阵的前身)狂风扫落叶大胜,赢了52席的51。独立后1959年大选,联盟胜了104里的74。那段日子华人选民大多数投联盟里的马华公会。当年政府收买人心的策略是有程度的成功,或许大家對以往的苦难日子已经过怕了!

者为寇

60年代末期马共已是一个亲友不太愿意提起的名词,很多家庭都有曾参加马共的亲人 – 有被打死有失联有被逮捕有投降重归社会也有羁留泰国。一位邻居也是姐姐同学好友听说在山里与政府军队枪战时被击毙。

1974年在培南时陈校长派我去参加一项政府项目。参加者是大约20名霹雳州年轻独中教师,大半天在怡保和吉隆坡的大马华语广播电台参观节目制作和由一位英俊潇洒的广播员蒙润荣招待。记得团里年轻女教师们眼睛都冒着星星围着这帅哥!然后我们被送到间会议室,原来这才是戏肉!

一位政治局的华籍官员面无表情地给我们一小时的英语训话。官大人谈话内容是华校是左派人士的温床,我们这几年逮捕了多少多少个人,關了多久多久都没有释放!我们会好好的牢牢的盯着你们,警告只有这一次云云,You are being watched, 你们要好自为之!

原先被蒙老兄招待得如痴如醉的一群,离开会议室时大家被吓得面无人色默默无言!一天的精彩活动就到此为止!